井冈山大学校友会

校友彭庭松作品《校车送我们到黄岩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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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94年,我们要从吉安师专毕业了。5月份以来,知了叫得厉害,大家集体开始为工作焦虑,有的还在默默地奔波。尽管那时还是说包分配,但其实已经可以双向选择了。我原本也没有什么好选择的,也不知道如何去作筹划。按照毕业回原地的原则,既然回不了县城,我便只好顺其自然,作好了回家乡富滩中学任教的准备。

但是师专突然迎来了一拨特殊的客人,他们是代表台州地区黄岩市教委来的。此行目的很明确,就是来学校招人,那时黄岩市老师缺编严重。主要原因是老师工资低,纷纷下海,都去开厂办实业了。这下子我觉得是个机会,于是决定改变就业计划,心像鼓点似地在告诉我:梦在远方,马蹄东向。我几乎没有经过多少犹豫,决定出去闯一闯。那时我有亲戚南下广东中山等地教书,听说待遇和环境都不错。村里也兴起了南下打工的潮流,我大弟都到广东几年了,朝外走成了一个挡不住的趋势。而上一年,师专有一批勇敢的人到广东云浮市去当老师了,回来反映都说虽然山路弯弯,但外面的世界很精彩。

招聘说明会在学校行政楼会议室举行。我赶到那儿的时候,台州来人正眉飞色舞介绍。穿着淡红碎花衬衣的叶林平老师意气风发,正侃侃而谈。我看了一眼就心生敬意:沿海来的人就是不一样,敢穿这么红、这么花。在介绍黄岩总体情况时,我听到了一个比喻,说它是东海岸边一颗璀璨的明珠。我当时最喜欢“璀璨”这个词,多么耀眼和浪漫!这不能不让人怦然心动。就冲着这词,我就去定了!能在海岸边教书,工作完后可以吹吹海风,这种生活应该和蓬莱山那班仙人差不多了吧。遐想没多久,台州方就开始转为现实主义了,说黄岩怎样怎样地落后,教育是如何如何地困难,要大家作好思想准备,想退的现在还来得及。我才不管呢,既然星空这么璀璨,难道还会畏惧道路那点坎坷?

台州选师团在学校呆了一周左右,最后选定了38位。这是学校第一次有组织、大规模向浙江输送毕业生,校方自然重视。92年开始大提市场经济了,黄岩市教委也向学校支付了每生3500元的“聘礼”,算是培养费用的买断。

1994年8月23日,正处在暑假的末端。而这一天正是我们出发去黄岩的日子,38人从家里赶来,汇集到“学生之家”对面的餐厅。为表示隆重,学校决定用校车送我们远行。保卫处还专门派了一个科长和保安跟车,据说还配备了一支枪,那时治安形势的不好可见一斑。

我在师专工作的爷爷奶奶、姑姑姑父,以及从乡下赶来的爸爸妈妈都来送行。车子开动后,鞭炮也响起来。大家顿时沉默,眼角逐渐湿润,慢慢体会到此行的不寻常。黄岩在哪里?只有地图告诉了我们。再多的信息就是知道那里是蜜桔之乡。它真的璀璨吗?璀璨怎么取这么个名字?而我们都还不在市区,要分配到下面的乡镇去,我们最终的窝会在哪里?那里有友善的同事,和谐的环境以及未来的那个她吗?一切看起来都是听天由命。车上已经有两对准夫妻,此时正幸福地倚靠在一起。“坐观垂钓者,徒有羡鱼情”,羡慕有什么用呢?我们注定要成为一群异乡人。一无所有,从头打拼,拼出自己的生活和赢取未知另一半的芳心。

那时几乎没有高速路,车子时常要在人口稠密的街区穿行。开到吉水,车子就沿着恩江畔的狭窄沙子路前行,抄近路前往永丰方向。大概是到了永丰,又有位校友上来了,这样此行到黄岩的总人数就达到39人。到下午两三点,才开到鹰潭月湖。大家看着窗外的丹霞地貌,兴奋是兴奋,但毕竟肚子饿了。司机顺势将车开到路边一家较大饭店。但是这里面竟然不见老板和厨师,有的是一群女孩子在嘻嘻笑。连开水都没得喝,还是大家自己到井里汲水。有位校友穿着背心,肌肉块状分明,正熟练地拉扯滑轮打水。店里有位女孩跑过来,笑着拍打了一下她的肩膀,说:“大哥,辛苦了。你真行”。校友满脸通红,不知何以言对。大家也就在店里逗留了一会儿,保卫科长就要大家赶紧上车。司机说:“妈呀,原以为是饭店。结果进了一家鸡店。大家中饭看来就别吃了,等一下一总吃晚饭”。

晚饭在哪儿吃的,现在真的想不起来了。日暮时分,乡愁涌起,但大家自有排遣办法。据校友刘树军回忆:“那时真是意气风发,傍晚的时候我们很多同学在车上唱了半个多小时的歌呢!”可惜记不起所唱是什么歌,随着夜色如浪袭来,大家相继睡着。第二天早上,大家醒来的时候,发现就到了浙江境内,一时间车内有些激动。

到浙江后,路就变得陌生起来。司机手头的地图册仿佛过时,只好凭着经验来开了。据同行的唐涛校友回忆:“车到金华往杭州方向开,我台州没去过,但手头有一本公路交通图,提醒司机路开错了,司机不听,车至东阳,司机才知道开错了。”事实正是如此,车子开到了东阳横店,街中心人特别多,整个乡镇很是繁华。当时看得这个乡镇比家乡县城还好,大家信心就增加了一些。像蚂蚁爬行一样开出横店,不久就开始上盘山公路。半个多小时后,爬到半山坡再往下转弯,突然眼前一亮:磐安县城整体轮廓出来了。它是那样小巧精致,坐落在山间寸土寸金的小盆地里。若干年后,我知道了陆游的名句“山重水复疑无路,柳暗花明又一村”正是描写磐安,对其描写的精妙贴切更是佩服不已。在下急坡拐进县城时,突然车子来了个急刹车,还晃了一下,大家不约而同“啊”了一声,脸色惨白。据我的同班同学罗建国回忆:“当时我坐在最后面,在磐安下坡时,校车差一点点就掉路边沟里了。一个后轮已悬空了,我惊出了身汗”。

好在有惊无险。车子还得在盘山公路上盘旋,到仙居的路就更是凶险。我心有余悸,生怕随时都可能翻车,脑子中还想起杜甫的句子:“出师未捷身先死,长使英雄泪满襟”。司机当然也很紧张,说:“这山路比我们江西难开多了。井冈山的路都没有这么急陡”。保卫科长不准我们再发声,怕干扰司机,给掌方向盘的带来心理压力。大家都手心冒汗地沉默,直到一个小时候来到仙居的平地。进入仙居,就到了台州地区的地盘。大家长长松口气,有种平安到家的感觉。

“当年台州的仙居、临海农村的房屋破旧,远不如吉安。加之94年第17号台风刚扫荡台州,一片狼藉。至临海永丰镇加油站几百米,校车油耗尽,众人推车至加油站。加油后行至临海讯桥见灵江,江宽众人谓东海!”仙居开往临海这段回忆,唐涛至今依然清晰。记得当时司机说,要停下来吃点中饭,而且油也不够了。但是大家都说别吃了,马上到黄岩了,没油我们就推着走。说完大家哈哈笑,旅途的疲劳都被即将到家的兴奋驱赶得一干二净。没想到司机真没说假话,到耗尽最后一滴油的时候,只好统统下车推着车子往前赶,这情形可以称为奇观,因为到现在我只经历了这么一次。好在加油站就在不远,大家出点汗使把力,也就到了。路边的灵江确实宽敞和富于气势,车上很多人没见过海,想当然认为是东海也就不足为奇了,何况附近还有个路牌标着“白水洋”呢。

车子从临海开到黄岩,那时也要一个多小时。到黄土岭隧道时,大家都惊讶其长。而这名字,让我想起历史课本上的黄土岭战斗,这场战斗以八路军击毙日军阿部规秀中将而闻名。数分钟车子走出隧道,大家往下一看,黄岩城就在眼前!这跟上午看到磐安城的情形几乎一样。大家一阵欢呼,有的急性子甚至就开始收拾行李。

车子进入黄岩城区之后,司机开始找教委招待所,但老半天兜圈找不着北。司机安慰大家说:“反正到了!不急这一下子。带大家绕一圈吧,看看这地方有多好”。黄岩真小,车子好像就打了个圈,也就十来分钟的样子,主要的街道就转遍了。司机也颇为失望,说:“我看吉安比它大多了,也更好”。说完,便用怜悯的目光看了我们一眼。当晚,我们住在黄岩市教委招待所,校车就停在大院内。

第二天在教委招待所吃过早饭后,教委便组织大家一起开个会。我们坐在前排,后面坐满了来领人的各乡镇中学代表。大家都很紧张,在等待领导宣布自己的工作学校。学校名称越简单的,应该是相对较好的。名称越长的,恐怕就会咯噔一下。前面在念着“黄岩市蓬街镇新市中学”、“黄岩市金清镇分水中学”的时候,我心想肯定是在镇以下的学校。同时也纳闷,咋有这么多学生,一个镇上竟然有几所中学?

想着想着,领导叫到了我的名字,后面是“黄岩市新桥中学”,名称倒是挺短的,我喜了一下。赶紧查一下地图,心里又紧张了。一看离黄岩市区挺远,而且还处于和温岭市接壤的地方,会不会是交通不便的山区啊。

分配完成后,大家也不再说什么。而是和后面坐着的学校代表赶紧认识接头,他们就像是当年接知青的生产队长和社员一样啊。我和肖君烈雄、康君生桂一起分配到一个学校,在校车上都不认识,这下子心顿时近了。来接我们的两位,一个文质彬彬,一个朴实亲切,但普通话都说不好,交流起来费劲。他们也不再多说,而是抓起我们的行李往车上赶。到学校后,我们方才知道,文质彬彬的是梁标校长,朴实亲切的是总务处老师黄道裴。校长亲自来接,而且这样低调,这不是存心要感动我们么?

行李其实很少,三下五除二就搬到了车上。校长说,我们得加快点,到路桥还要转下车,到新桥就差不多能赶上午饭了。车上,我和肖烈雄、康生贵相视而笑,也不知道笑什么。

车子突然开动,车屁股上还“嘟嘟嘟”冒烟。我下意识看看车后,校车没有跟上来。哦,对了,校车只负责把我们送到黄岩市区,它得返回母校交差了。今后的路程,只能是各走各的。风筝的线断了,我们会飞得高么?车子在颠簸的路上不紧不慢地跑着,搞得我们的心碎碎的。(作者:1991级中文   彭庭松)